十三（1/5）
在街上到处游荡的李光头，口袋里没有一分钱，渴了他就往喝河里的水，饿了他只好吞着口水往家里走。那时候他的家已经像个砸破的罐子，柜子倒了，他和宋钢没有气力扶起来；地板上到处是衣物，两个孩子也懒得往捡起来。自从宋凡平被押进那个仓库以后，抄家的人又来了两次，每次李光头都是立即溜走，让宋钢一个人往对付他们。让宋钢没有声音的嗓子往咝咝地和他们说话，他们确定会不耐心，确定会将巴掌扇过往。
这几天里宋钢没有出门，他像个厨师一样做饭炒菜了。宋凡平曾经教过两个孩子怎么做饭，李光头早忘得干干净净，宋钢倒是记住了。当李光头大肠告小肠没精打采地回到家中时，宋钢已经做好了饭菜，摆好了饭碗和那两双古人用的筷子，坐在桌前等着李光头，看到李光头吞着口水走进来时，宋钢的嗓子就会咝咝地响起来，李光头知道他是在说：你终于回来啦。李光头刚跨进屋门，他就端起自己的饭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。
李光头不知道宋钢这些天是怎么度过的，宋钢天天都在对付那只煤油炉，他警惕翼翼地划亮火柴，警惕翼翼地把棉条一根根地点燃，天天都要把越烧越短的棉条再一根根拔出来一点。他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，弄得满手的煤油，他的指甲里黑乎乎的，然后做一锅夹生饭给李光头吃。李光头吃着宋钢煮出来的米饭就像是在吃豆子似的，嘴里嘎嘣嘎嘣响个不停，把李光头的胃都吃累了，他经常没吃饱就开端打嗝，打出来的嗝也是嘎嘣嘎嘣地响。宋钢炒出来的青菜也是极其难吃，宋凡平炒出来的青菜是绿油油的，宋钢每次都把青菜炒烂炒黄了，像是咸菜的色彩，里面还有黑乎乎煤油的色彩，不是太咸就是太淡。李光头本来已经不和宋钢说话了，他吃着吃着火冒三丈了，他说：
“饭是生的，菜是烂的，你是地主的儿子……”
宋钢涨红了脸，嘴里咝咝响个不停。李光头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，李光头说：“别咝咝啦，像蚊子放屁，像臭虫撒尿。”
宋钢能够说出声音的时候，已经知道如何把米饭煮熟了。那个时候两个孩子早就将宋凡平留下的青菜吃完了，只剩下未几的大米。宋钢把煮熟的米饭盛在碗里，桌上放着一瓶酱油，看到李光头进门时，他的嗓音终于沙哑地响了，他惊喜地对李光头说：
“这次熟啦！”
宋钢确实将米饭煮熟了，而且将米饭煮得一颗颗饱满晶亮。在李光头的记忆里，这是他吃到的最好的米饭，固然他后来吃到过很多煮得更好的米饭，他总感到都不如宋钢那次煮出来的米饭。李光头感到宋钢是瞎猫逮着逝世耗子，碰巧煮得这么好。吃了几天的夹生饭以后，那天晚上终于吃上熟饭了。他们没有菜，可是他们有酱油。两个孩子把酱油倒进热气蒸腾的米饭里，搅拌均匀以后，米饭们像是涂上了油彩一样又黑又红又亮，酱油的香味在米饭的热气里扩散开来，飘满了全部屋子。
这时候天已经黑了，两个孩子吃着这碗里油亮的美味，月光从窗外照进来，风在屋顶上滑过往，宋钢沙哑的嗓音说话了，他嘴里含着酱油米饭嗡嗡地说：
“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回来？”
刚说完宋钢的脸上就流满了眼泪，他放下碗，低头抽泣起来，一边抽泣一边还将嘴里的米饭咽了下往。然后他擦着眼泪痛哭起来，沙哑的嗓音像是拉起了电力不足的警报似的，呜呜的一声长，呜呜的一声短，哭得身材一抖一抽的。
李光头也低下了脑袋，他忽然难受起来。宋钢煮了这么好的米饭，李光头想和宋钢说几句话，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，李光头告诉自己：
“他是地主的儿子。”
宋钢煮了一次了不起的米饭以后，第二天中午又是夹生饭了。李光头一看到碗里干瘪没有光泽的米粒，就知道完蛋了，知道又要吃夹生饭了。那时候宋钢坐在桌前正在做着科学实验，他在一只碗里仔细肠撒上盐，又在另一只碗里倒上一点酱油，他分辨品尝着它们，撒上盐的夹生饭和拌上酱油的夹生饭。李光头进门的时候，他已经取得了成果，他兴奋地告诉李光头，撒上盐的夹生饭比拌上酱油的要美味很多。而且这盐要一点一点撒上往，撒一点就赶紧吃一口，不能等盐化了，一化就没有口感了。
李光头怒气冲冲，对着宋钢喊叫：“我要吃熟饭，我不吃夹生饭。”
宋钢抬开端来告诉他一个坏消息：“煤油用光了，饭煮到一半时就没有火了。”
李光头没有性格了，只好坐下来吃夹生饭。没有煤油即是没有了火，李光头心想宋钢要是**里尿得出煤油，屁眼里喷得出火，那就太好了。宋钢让李光头撒一点盐就马上吃一口，李光头按宋钢说的往吃，吃得他眼睛一亮。一粒粒的盐和一颗颗的夹生米饭在嘴里一嚼，都有着清脆的声响。尤其是那一粒粒的盐，李光头嚼碎它们时忽然有了鲜味。李光头知道了宋钢为什么让他在盐融化以前吃下往夹生米饭，就像是摩擦生火一样，这盐里的鲜味是咀嚼的一瞬间摩擦出来的，当它们融化以后就没有鲜味，只有咸味了。李光头第一次感到夹生饭的味道也不错，这时候宋钢告诉他另一个坏消息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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