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二（1/3）
宋凡平被揍得遍体鳞伤以后，又被抓走了，关押在一个像仓库一样的大屋子里。此后的一个星期里，宋钢和李光头不再说话。宋钢也说不出话来了，那天宋钢把自己的嗓子哭喊得又红又肿，说话时没有声音，只有口水从嘴角淌出来。李光头知道是他的检举把宋凡平送进了那个像牢房一样的仓库，晚上睡觉的时候，他就会想起宋凡平在台阶上被人乱踩乱蹬的情景，宋凡平的眼睛还在惊恐地寻找他和宋钢。李光头心里很难过，嘴上还是很强硬，他嘲笑宋钢的嘴巴像个屁眼一样只有出气的声响。
李光头开端孤单一人，一个人在街上走，一个人在树下坐着，一个人蹲到河边往喝水，一个人和自己说话……他站在街上看呀等呀，渴看着一个和他一样年纪一样孤单的孩子走过来，他身上的汗水出来了一次又一次，又被太阳晒干了一次又一次，他看到的都是游行的人和游行的红旗，和他差未几年纪的孩子都被他们的妈妈牵着手，从他眼前一个一个被拉了过往。没有人和他说话，甚至都没有人看他。当走过往的人不警惕撞了他一下，当吐痰的人不警惕吐到了他的脚上，他们才会认真看他一眼。只有那三个中学生爱好他，他们一看到他就会兴奋地招着手，远远地叫他：
“喂，小子！弄点**出来。”
他们向他招着手，兴趣勃勃地走向他。他知道他们嘴上说是弄点**出来，实在是要来练习扫堂腿，他们想把他扫个屁滚尿流和鼻青脸肿，李光头拼命逃跑。三个中学生在后面笑着喊叫：
“喂，小子，别跑，我们不扫你……”
在那个夏天里，李光头为了回避这三个中学生的扫堂腿，经常跑得尘土飞扬，跑得自己把自己绊倒。他把八岁的腿跑得又酸又疼，把八岁的肺跑得呼呼地冒热气，把八岁的心脏跑得咚咚乱跳，把八岁的自己跑得逝世往活来。然后李光头有气无力地来到童铁匠、张裁缝、关剪刀、余拔牙他们的巷子里。
这时的童张关余已经是革命铁匠、革命裁缝、革命剪刀和革命牙医了。张裁缝的顾客拿着布料上门时，张裁缝首先要盘问对方是什么阶级成分。若是贫农，张裁缝笑脸相迎；若是中农，张裁缝委曲收下布料；若是地主，张裁缝马上高举拳头喊叫几声革命口号，面如土色的地主顾客抱着布料出了展子，走在巷子里了，张裁缝还要站在门外，对着走往的地主顾客说：
“我要给你做最破最烂的寿衣，又错啦，是裹尸布。”
两个关剪刀的革命觉悟比张裁缝还要高，贫农顾客不收钱，中农顾客多收钱，地主顾客就要抱头鼠窜了。两个关剪刀高举两把喀嚓响着的剪刀，站在展子外面，对着抱头鼠窜的地主顾客喊叫着要剪掉他的**，两个关剪刀叫道：
“要把你这个地主剪成一个没**的地主婆。”
余拔牙是一个革命投机分子，顾客走到眼前了，他不往盘问阶级成分；顾客躺进藤条椅子了，他也不往盘问阶级成分；顾客张开嘴巴让他看明确里面的坏牙了，他仍然不往盘问阶级成分。他怕万一盘问出一个地主成分，就丢了一桩买卖，少了一笔钱，可是不盘问就不是一个革命牙医。余拔牙要革命也要钱，他把钳子伸进顾客的嘴巴夹住了一颗坏牙，才机会适当地大声盘问：
“说！什么阶级成分？”
顾客的嘴巴里塞着把钳子，啊啊叫着什么都说不明确了。余拔牙装模作样把耳朵低下往听了听，大叫一声：
“是贫农？好！我就拔了你的坏牙。”
话音刚落，那颗坏了的牙齿就被拔出来了。余拔牙随即用镊子夹着棉球塞进顾客嘴巴里的出血处，让顾客咬紧牙关来止血。顾客咬紧牙关也就被堵住了嘴，哪怕是个地主，余拔牙也强行把他当成一个贫农了。余拔牙意气风发地拿起拔下的坏牙让顾客看：
“看见了吧？这是贫农的坏牙。若你是个地主，就不是这颗坏牙了，确定是另外一颗好牙。”
然后余拔牙露出一副革命挣钱两不误的嘴脸，伸出手要钱了：“**教导我们：革命不是宴客吃饭……拔掉一颗革命的牙，要付一角革命的钱。”
革命的童铁匠从来不往盘问顾客的阶级成分，童铁匠感到自己坐得正站得直，阶级敌人不敢来他的铁匠展，童铁匠拍着自己的胸脯，嘴里振振有词：
“只有勤劳的贫下中农才会到我这里来买镰刀锄头，好吃懒做的地主剥削阶级是用不上镰刀锄头的。”
革命的洪流滚滚而来，童铁匠、张裁缝和关剪刀不久后都做起了火热的革命的工作。童铁匠光着膀子，他的光胳膊上套着革命的红袖章，他打铁打出来的已经不是镰刀锄头了，打铁打出来的全是红缨枪的枪头。童铁匠打出来的红缨枪头，立即送到斜对面的磨剪刀展子，两个关剪刀也是光着膀子，他们的光胳膊上也套着革命的红袖章，两个关剪刀不再磨剪刀了，两个关剪刀坐在矮凳上，劈开双腿汗流浃背磨枪头霍霍。两个关剪刀磨出来的枪头立即送到隔壁的裁缝展子，张裁缝固然穿着背心，胳膊也是光着的，也套着革命红袖章，张裁缝不再做衣服了，他做出来的全是红旗红袖章，还有红缨枪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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