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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 黄粱梦醒(1/2)

更鼓敲过五遍,天光将亮未亮,是一幅水墨画,仅用最挂单的灰青色勾勒出天地轮廓。

东宫寝殿内,暖炉里的银炭烧到了尽头,余温将散,只余一丝将逝的暖意。

裴知寒眼皮动了动,从一场支离破碎的沉睡中挣脱。

头很沉,像是灌满了铅。

“主子爷。”

方平的声音在帐外响起,带着一种数十年如一日的恭谨:“晨练的时辰到了。”

裴知寒撑着床榻坐起身,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。

指尖摩挲过鬓角,触及的却是冰冷的汗意。

方平躬身进来,手里捧着一套劲装。

“您的枪,奴婢已经差人备好了。”

枪?

这一个字,像一根冰冷的针,毫无预兆地扎进裴知寒的脑海。

像是一道刻在骨子里的符咒,瞬间唤醒了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。

他动作一顿,抬眼看向方平。

方平的脸上,是再寻常不过的神情,眼底没有丝毫波澜,仿佛练枪这件事,是他平日里该做的。

可他明明……

裴知寒掀开被褥,赤足踏上冰凉的地砖。

他看着自己的双手,掌心与指节处,覆着一层薄薄的,却无比真实的茧子。

这不是一日之功,更不是一月之绩。

这是长年累月,握着同一样东西,磨出来的印记,是光阴在手掌上刻下的证明。

他走出寝殿,清晨的寒气,带着露水的湿润与草木的清冷,扑面而来。

庭院中,那棵老梅树下,立着一个乌木的兵器架。

梅树虬枝盘绕,花未开,却已透出几分傲骨。

架子上,一杆通体浑黑的长枪静静地躺着,枪头在晨曦中,泛着幽冷的寒芒。

它不该在这里。

从出生开始,在人前,他手中只有书卷与笔墨,只闻竹简翻飞之声,只染翰墨清香。

背地里练的是剑,是君子之道的剑,是杀人的剑。

他从未练过……

他缓步走上前,每一步都像踩在虚无之上。

伸出手,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枪身。

就是这一瞬。

轰然一声,心神剧震。

记忆的洪流冲垮了堤坝,汹涌而至,带着尘封已久的腥风血雨,将他淹没。

不再是梦境,是真真切切的,属于他十三岁那年的过往。

南山行宫,一池碎掉的月光,倒映着破碎的命运。

湖边那个穿着华丽宫装,眉眼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清冷,身形却单薄得像要被风吹走的女子。

她递给他一根柳条,柳条柔韧,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。

“天下人都想让你跪下的时候,你的枪,得替你站着。”

那句话,如刀刻斧凿,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。

他记起来了。

从那夜之后,每个清晨,他都会在东宫最僻静的角落,一遍又一遍地,重复那个最简单的起手式。

定。

那是他的立身之本,是一个少年对抗命运的开始。

他记得柳条抽打在掌心的微痛,那痛楚带着一种奇特的清醒,提醒他,他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病秧子。

他记得冬日里呼出的白气,在寒风中凝成白雾,又消散无形,如同那些曾压在他心头的阴霾。

他记得自己日渐挺直的腰背,从佝偻到坚韧,从阴郁到挺拔。

而心中那慢慢消散的阴郁,也随着每一枪的挥舞,被一点点驱散。

那段记忆,是他阴暗孤独的少年时光里,唯一一抹亮色。

一抹,本不该存在的亮色。

因为他清清楚楚地记得,原本的那段记忆之中,十三岁那年,他只是一个在宫中苟延残喘,被所有人无视的病弱太子。

没有南山行宫的相遇。

没有那句振聋发聩的教诲。

更没有这十年如一日的枪。

两段截然不同,却又同样真实的过去,在他的脑中疯狂地撕扯,撞击。

它们如两头凶猛的巨兽,在他识海中搏杀,每一击都让他头痛欲裂。

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,攫住了他的心脏,那恐惧比死亡更甚,因为它关乎存在的真实。

“主子爷?”

方平见他脸色煞白,连忙上前,眼底闪过一丝担忧。

裴知寒猛地回神,一把抓住方平的手腕,力道大得让老太监闷哼了一声,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。

他的声音,沙哑得厉害。

“靖安郡主苏枕雪……是何年……薨逝的?”

他死死盯着方平的眼睛,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。

方平的脸上,是一种全然的错愕与不解。

他小心翼翼地抽回自己的手腕,揉着生疼的骨节,脸上写满了疑惑。

“主子爷,您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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