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七（1/2）
我们刘镇天翻地覆了，大亨李光头和县长陶青一个鼻孔里出气，两个人声称要拆掉一个旧刘镇，创立一个新刘镇。群众说这两个人是官商勾结，陶青出红头文件，李光头出钱出力，从东到西一条街一条街地拆了过往，把我们古老的刘镇拆得面目全非。整整五年时间，我们刘镇从早到晚都是尘土飞扬，群众纷纷抱怨，说吸到肺里的尘土比氧气还多，脖子上沾着的尘土比围巾还厚；说这个李光头就是一架b-52轰炸机，对我们俏丽的刘镇进行地毯式轰炸。我们刘镇的一些有识之士更是痛心疾首，说《三国演义》里有一个故事产生在刘镇、《西游记》里有一个半故事产生在刘镇、《水浒传》里有两个故事产生在刘镇，现在都被李光头拆掉了。
李光头拆掉了旧刘镇，建起了新刘镇。也就是五年时间，大街宽广了，小巷也宽广了，一幢幢新楼房拔地而起，群众脖子上的尘土没有了，吸到肺里的氧气也多起来了。群众还是抱怨，说从前的屋子固然旧和小，那是国家分配自己往住；现在的屋子固然大和新，那是要花钱向李光头往买。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，这个李光头黑心烂肝，把窝边的草儿吃得一根不剩，赚的全是父老乡亲的钱。刘镇的群众持续抱怨，说现在的钱已经不是钱了，现在的一千元还不如过往的一百元。刘镇的老人抱怨街道变宽了，中间都是汽车自行车，喇叭从早到晚响个不停，从前的街道固然窄，两个人站在两端说上一天的话也不累，如今站在两端说话谁也听不到，站到一起了说话还是要喊叫。从前只有一家百货公司一家布店，如今超市商场七八家，服装店更是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，街道两旁的门面里挂满了男男女女五颜六色的衣服。
我们刘镇的群众眼睁睁地看着李光头富成了一艘万吨油轮。你往我们刘镇最豪华的餐馆吃饭，是李光头开的；你往最气派的澡堂洗澡，也是李光头开的；你往最大的商场购物，还是李光头开的。我们刘镇群众胸前吊着的领带、脚上穿着的袜子、亵服内裤、皮衣皮鞋、毛衣大衣、西裤西服都是国际名牌，都是李光头的产品，李光头代理了二十多家国际名牌服装的加产业务。我们刘镇群众住的屋子是李光头开发的，吃的蔬菜水果是李光头供给的。这个李光头还买下了火化场和墓地，刘镇的逝众人群众也得交给李光头。李光头为我们刘镇群众从吃到穿、从住到用、从生到逝世，供给了托拉斯一条龙服务。谁都不知道他做的生意毕竟有多少。谁也不知道他一年毕竟挣多少。他曾经拍着胸脯说，全部王八蛋县政府都是靠他交的王八蛋税来养活的。有人奉承奉承，说李光头是我们全县国民的。李光头听了十分满足，他点着头说：
“我确实是那个王八蛋。”
余拔牙和王冰棍也随着油光满面。王冰棍好吃懒做整天晃荡在大街上，愁眉苦脸地说着自己不会花钱，说自己是天生的穷人命，钱多得数都数不清了，可是他不知道怎么花。余拔牙有了钱以后就没有了踪影，他一年四季都在外面游山玩水，五年时间把全中国跑遍了，现在他追随着旅游团开端跑全世界了。福利厂的十四个瘸傻瞎聋，摇身一变成了十四个高级研究员，从此养尊处优，吃吃喝喝睡睡，刘镇的群众说他们是十四个纨绔子弟。
这时候我们刘镇五金厂破产倒闭了，刘作家下岗了，宋钢也下岗了。刘作家百感交集，没想到世界变得这么快，捡褴褛的李光头成了刘镇的巨富，捧着铁饭碗的自己失业后走投无路。他在街上见到同样失业的宋钢惺惺相惜，他拍着宋钢的肩膀忽然想起了什么，他说：
“怎么说，你也是李光头的兄弟……”
刘作家趁势骂起了李光头，说世上还有这种没心没肺的人，发财以后管起了别人的闲事，不管自己的兄弟。余拔牙和王冰棍就不往说了，福利厂的十四个瘸傻瞎聋也随着李光头混成了十四个刘镇贵族，自己的兄弟穷得没饭吃了，这个李光头反而不管不顾，假装不知道，假装没看见。刘作家借题施展地说：
“李光头和你宋钢，比如是朱门酒肉臭，路有冻逝世骨。”
“我不是冻逝世骨，”宋钢冷冷地说，“李光头也不是酒肉臭。”
宋钢失业那天仍然像往常一样，傍晚时骑车来到了针织厂接林红。这辆永久牌自行车追随宋钢十多年了，宋钢十多年里风雨无阻地接送林红。这时候针织厂的女工早就有自己的自行车了，而且都是外国名字的牌子，很多人都骑上了电动自行车，我们刘镇的商场里已经没有永久牌自行车卖了。林红和宋钢固然生活不富饶，家里的彩电、冰箱和洗衣机早就应有尽有，买一辆新的自行车不算什么了。林红一直没有给自己买一辆自行车，是由于十多年来宋钢和他的永久牌天天虔诚地接送她。林红知道永久牌旧了，样式也老了，其他女工骑着样式新鲜的自行车和电动车远往时，林红仍然跳上永久牌的后座，仍然搂住这个骑车男人的腰，仍然甜蜜地微笑着。她已经不是十多年前拥有专车时的幸福了，她的幸福是这个男人和这辆永久牌十多年的忠心耿耿。
宋钢扶着他的老式永久牌站在针织厂的大门口，这个刚刚失业的男人身披落日的余晖，眼力哀凉地看着工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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