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二章 蜡炬成灰泪始干（2/2）
那是一个盛夏季节，那时候贫穷而快乐，没有战乱，镇上一群顽皮的男孩，脱光了衣服，潜入水中，去偷西瓜船上的大西瓜和雪团瓜。船上主要劳力去镇子里卖瓜，四五吨的木船上只有一个老太太，或者女孩在看着那些十分诱人的西瓜。少掉一两个，当然也不会发现。而男孩们也不会偷很多，只够他们几个朋友吃个痛快就行了。樊惠那时候，大概十五六岁，她一般看见了男孩的作案，不会一惊一乍，她生来温和。她在水里摸着螺蛳和河蚌，那是一种很美味的菜，放点雪里蕻进去，再放几个辣椒，很美味，家里人喜欢吃，惠更喜欢做这件事。她会游泳，一般镇子里穷人家的孩子都会游泳，命贱嬷，不像有钱人家的孩子。
天蓝蓝的，连一丝云彩都没有，知了在柳树上不厌其烦的鸣唱着，仿佛有唱不完的好心情。岸上有几个大户人家的少爷，在捉知了玩。不知道是惠的木盆飘到河中央了，还是柳树枝断了，一个穿着粉红色绸缎短褂，下穿白色西短裤的少年“噗通”一声掉在水里，正好一条大木船从桥洞里过来，水面涌起了一尺多高的浪花，粉红色和白色一下子不见了，岸上其他的少爷直跳脚，没有一个人下水，这些有钱人家的白脚掌都是旱鸭子，一个也不会游泳。
惠这时正是少女最害羞的时候，一般迎头碰上男孩，她会绕开**尺走。而就在她踩水捞到河中央自己装着螺蛳和河蚌的木盆时，那个粉红上衣的男孩就在她的木盆边浮了起来。那个男孩就是后来的博士丁峻铭，几乎不用考虑，只是惠的本能，她早已忘了少女的羞涩，一手捉住少年的双手，一手抱着他的腰，到底惠那时没有多少力气，而且溺水的人又特别拖泥带水，惠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把少年弄上岸。那些少爷早已不见了踪影，少年吐出了好多水，却好像没有了呼吸。不知道惠哪里看来的，惠居然给少年进行了人工呼吸，还有板有眼儿，少年开始喘气，这时，少年的家长来了，惠悄悄地走了。
自那以后，惠还是天天摸她的螺蛳，红衣服白短裤的少年一段时间里天天在岸边徘徊，少年少女没有一句话的交流。直到有一天惠的爸爸得了血吸虫病死了，夏天太热，爸爸的身体开始有味道。惠和妈妈一筹莫展，连给爸爸做一身像样的衣服也没有钱，何况买棺材，没有大事的时候，穷人还穷开心。连穷人家的亲戚也少，惠陪妈妈祭奠完爸爸，拿着凳子坐在门口，抬头望着天，她希望天上掉下几个大洋来，哪怕铜板也好。“诺，这里是九个大洋，给你爸爸买棺材，要是不够，我再去拿”，粉衣白裤换成了黑衣白裤，少年还是那少年，他真不知道惠的名字。惠呆呆的望着俊俏的少年郎，她的眼光还是呆呆的，少年一把抓住惠的左手，将九个大洋塞入她的手里，生怕掉下来，还把惠的右手盖在大洋上。惠觉得少年的手好温暖，好温暖。
从此以后樊惠就有了给少爷当丫鬟的念头，虽然她和少年的年纪相仿。她不敢有让少爷娶她的念头，他们的地位有天壤之别。不过她会常常想起给少爷做人工呼吸时的情景，尽管那时一点儿没有别的想法，但事后，她觉得很甜蜜，很温暖，尤其是少爷的手白白嫩嫩，很温暖。这个少爷就是少年丁峻铭，他十七岁去了美国，不过每年春节前后，丁峻铭都会写一封信给樊惠。惠一封信也没有拆，她觉得不需要拆，她也不认识几个字，俊铭不会娶她做老婆，但惠心里还是有所期待，她期待什么呢？哪怕做个妾也愿意，哪怕做丁家的佣人，她也愿意。也许有人会骂她贱，她才不计较呢。除了春节前后，樊惠呆在家里，其他日子，她在苏州的一个庵里出家，那种带发修行，居然还学了一身好本事。可本事再好，她的想法不变，还是去丁家做丫鬟，哪怕服侍老太太也好。也许是九个大洋，也许是少年温暖的手，也许什么都不是，樊惠是丁家最勤快的丫鬟。
少年变成了博士，惠还是那个惠，除了一身拳脚本事，别的什么也没变，还是那样贤惠，还是那样胆。丁峻铭居然回来了，尽管两鬓有丝丝白发，他的手还是那样的温暖，他的目光还是那样柔和。更令惠难以平静的是，俊铭还和惠有了一次交心的长谈。
“惠，蓉蓉，过来吃早饭！”一个白衣白裤的人在太平桥上给舢板上的人打招呼，这个人蓉蓉和惠都认识。不知不觉的舢板已经到了太平桥下，惠的思绪也回到了现实中来，她眼眶里晶莹的泪珠在打转，泪水溢满整个眼眶，她赶紧擦拭泪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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